婚姻在時光裏生長散文

電影《手機》裏，費墨先生有這麼經典的一句：“20年來和同一個人睡在一張牀上，難免有審美疲勞。”有道理。天仙樣的一個人，耳鬢廝磨二十年，也會磨得沒了感覺。哪怕你把周潤發的高、劉德華的帥、周杰倫的酷和周星馳的“哈——哈哈！”搞笑大嘴巴組合到一塊，拼裝出一個超級無敵大美男，二十年如一日你的眼面前轉來轉去，來回亂竄，翹着腳丫子看電視，香煙屁股甩一地，夜晚四仰八叉睡在你的牀上，想想也會覺得是一件多麼恐怖的事。更何況咱手裏的小子，及不上人家一零兒呢！

審美疲勞，審美疲勞啊。

你打電話回來，沒問過我的衣食住行，沒問過我的晨昏起居，卻只關心着你的笨笨狗，好像它比我重要、比我更值得在意一樣。

我想，你是怎麼了？究竟是和我共度漫漫歲月，還是和它？

不就是一條土裏吧唧的小笨狗嘛！

“你家的狗狗長得真帥，這是什麼品種？”鄰居從他家陽台那邊傳過話來。

“我老公説，它是哈士奇和狼狗的混血。”我回答。

“養狗挺麻煩吧，我看你隔三天就要給它洗一次澡。”鄰居説。

“誰説不是呢，比養個孩子還難伺候。”我回答完鄰居的話，便被兒子和笨笨的吵熱鬧的聲引到了屋裏。

我的天，剛剛拖完的地板上，到處是笨笨和兒子的腳印。更可氣的是，兒子和笨笨狗爭着拿空礦泉水瓶子當球踢。我黑着臉問：“空瓶子不是已經扔到垃圾桶裏了麼？誰又拿出來了？”兒子指着笨笨説：“是它，它叼出來的。”我一個飛腿踢過去，沒踢到那壞東西，反正將自己的腰不小心閃了。

他去了異地，就算是狗狗再可愛，再討人喜歡，他也看不到的呀！他為什麼讓我養狗呢？

想了好久，我才想出些眉目來——

你知道我是個粗疏、馬虎的人。有時看月亮歸來，會忘了關門，一整夜都敞着門睡覺；我丟了不知道多少把雨傘，丟了不知道多少把鑰匙；我永遠記不住你的電話號碼，氣得你頓足説我不知心裏想了些什麼……你讓我養狗，不就是讓我在生活中多些細心嗎？養狗最能檢驗人的責任心了，最能檢驗一個人是否關愛別的生命了，最能療治粗疏馬虎的毛病了。一個能把狗養得活活潑潑、乾乾淨淨的人，一定是一個心細的人，是一個在乎自己之外別的生命的人。你一次次電話裏只問你的狗而不問我，你知道了狗狗的處境和狀況，自然就知道我的生活和心情了。

你知道我是個需要用輕鬆和温馨作寄託和陪伴的人，身邊有了純真美好，眼裏就不空漠了，心裏就不孤獨了。人啊，在衣食住行之外，還得有些養心滋夢的事物。作為底層平民，心裏沒有多少大事，全靠一些細碎的美好來慰藉和温存，通過對一些細小的美好的關注流連而淡去憂愁和自卑，也藉此祛除平生無所作為的羞慚和愧怍。每個人的眼睛、耳朵和心都是一隻或一羣羊，你得有一片或一地青草讓它們去啃，如果它們啃不到青草，就會四處張望，就會沿着某一股有着青草味的風走向遠方。你讓我養狗，我身邊就有了一些可愛、温馨的事，我心裏就能得到某些安詳。

但是，你可能不知道，就算是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這個家仍然被分隔成了許多不同的世界。狗兒是一個世界，我進不去，所以不曉得它晚上做什麼惡夢，為什麼總半夜裏失聲驚叫。那台電腦是一個世界，我進不去，所以不曉得它哪裏不舒服，不曉得它為什麼會越來越慢，為什麼會咕隆咕隆轉得好象外面的壓路機。我不知道結果會怎樣，我能做的只是把自己的東西預先存盤。在它死亡的那一刻，我好撿拾起屬於自己的東西。兒子是一個世界，我進不去，網絡讓他擁有廣泛的知識，富裕使他精通物質的享受，隨他上街，他告訴我，媽媽，真沒有想到，在漢南這個小鎮上居然能看到V84.3L的皇冠，媽媽，你知道麼，這種車大約要70多萬。你簡直就是大海里鮮豔多姿的熱帶魚啊。但是，我思索的是: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你"定錨"的價值是什麼？終極的關懷是什麼？你，最終是出門就坐皇冠，還是天天擠公汽？

其實，人和人，人和物，永遠都是一個一個孤立和獨行的個體，永遠無法真正意義上溝通。苦難和幸福全是非常個人的事情。如果説文字是人用來傾訴的方式，可是寫出來的東西，其實最懂的仍舊只是自己。

比如此時，手上敲打的這些文字，他懂麼？

他知不知道，我心裏記着他，卻什麼也不説。

夜了，他打來電話，這回沒問他的'狗，他説：我做夢了，又做夢了，我老是夢見你跟別人跑掉了。

我的心裏重沉沉的。我的人沒有跑掉，也跑不掉，可是，我的心卻早已飛到很遠很遠的地方，不肯回頭。對某些人來説，我只是個影子，我卻在心裏給他立下一塊碑，對我來説，身邊人只是個名字，他們卻把我放在心尖的位置。我的生活越過越荒謬。

滿文軍的歌唱得深情婉轉，使人下淚：“把愛全給了我，把世界給了我，從此不知你心中苦與樂。……多想靠近你，依偎在你温暖寂寞的懷裏……”

倦鳥歸巢，我終於回得頭來，依偎在親人身邊，這首歌，我要送給曾經被我那樣疏離的你。

當靜寂的時間在兩個人之間廣闊成蔚藍的滄海，那海上會有多少仙山瓊閣、海市蜃景啊！當沉默的思念在兩個人之間蒼茫成無邊的原野，那疆野上會生長出多少神話和傳説啊！

敢於拉開距離的人，知道距離裏會產生無數期待。

敢於拉開距離的人，再次相見時，就是兩個不蒼白、不貧窮的人。

因為，婚姻得藉助時間蔓延、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