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隨老革命學會過除夕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組織上安排我協助一位市級老領導做具體工作。他是個經歷過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的“老革命”，解放後在領導崗位工作多年，德高望重，幾十年來一直保持着深入紮實的好作風。我的“具體工作”，沒有任何涉及他個人的“事務性”內容；一年到頭，大部分時間都是跟着他下企業搞調研，解決問題，指導工作。但是，他從來不叫我通知任何媒體記者跟隨報道——既不上鏡，也不見報，無聲無息，只有行動。

轉瞬間，到了1981年的大年三十兒。下午三點左右，他對我説，忙活一年了，早點兒回家過年吧（當時三十兒是不放假的）。我倒是挺“聽話”——走人了。到街裏買了兩掛小鞭兒，一袋花生瓜子兒，就往家走。

再路過機關門口時，我忽然問自己：老領導年逾花甲，皓首銀髮，還在堅守崗位工作呢；作為他身邊的工作人員，且正值壯年（當時我36歲），哪能讓我走就走呢？於是，又上樓，見他還在忙。他問我：“你怎麼又回來了？”我紅着臉，囁嚅着，沒説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他彷彿透視出我的心理活動，和藹地微笑着説：“那好吧，等我處理完手頭的事情，咱們再去廠子看看——方才，廠長來電話説，他們現在正進行產品質量攻關，管理人員、科技人員和一線工人勁頭都很足，説寧可春節不放假，也要拿下這一關！”

那段時間，老領導投入了很大精力抓擴大企業自主權試點工作，有效地激發了企業的內生動力；我明白他説的廠子，就是他上午還去過的那個試點企業。

仍然是無聲無息地去。若不是我又折回機關，他原本連我都不想帶去的。

再進廠門，直下車間，已是五點多鐘了。正在那裏指揮攻關的廠長感動地説：“老領導啊，大過年的，您也不休息！”

那種情形下，一般可以有有現成的講話套路，譬如：我代表……來看望你們……向節日期間仍然奮戰在生產、科研第一線的幹部職工同志們，致以親切的節日慰問！大家辛苦啦！……會高聲大嗓，讓全車間每個角落的人都能聽得見；工人們呢，會放下手中的'活計，一雙雙滿是油污的大手間，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然而，這類“一般”套路，在老領導這裏是絕對不適用的，只聽見他極其平靜地、低聲回答了廠長一句話：“你們不是也沒收工麼。”然後，他和廠長肩並肩地向車間縱深處走去。

………

五年以後，我被派往一個市區任職。又到了年三十兒。下了班，“觸時”生情，回憶起跟隨老領導下廠子的往事。一邊想着，一邊走出辦公室，向我覺得該去的地方走去——到基層單位，去看看特殊崗位值守人員，工勤人員，等等。

………

十七年以後，我被調到市裏一個部門任職。又到了年三十兒。除夕子夜，老伴兒煮好了餃子，裝進保温飯盒，我拎着它，踏着此起彼伏的爆竹聲，到了機關值班室，與當班的同事，聆聽着電視中傳出的夏曆新年零點鐘聲，同品“交子”的味道。

同事説：“真好吃！”

我説：“好吃你就多吃點兒。”

——這話，我是早於趙薇好幾年説的呢。

不過，我不是為老伴兒包的餃子做廣告兒。

同事説好吃，我吃着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