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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適詩白居易

閒適詩白居易

閒適詩白居易

白居易給自己閒適詩下的定義是:“或退公獨處,或移病閒居,知足保和,吟玩情性者”,他的表述首先説明了閒適詩的創作多是在官閒或養病之時,沒有官務拘繫,在閒居獨處的閒散狀態中進行;其次説明其題材,與“因事專題”以美刺比興為目的,描寫反映社會現實慷慨激昂的諷喻詩,以及“隨感遇而形於歎詠”的記敍人生悲歡、感傷自己、他人和外物,哀怨委婉的感傷詩不同,其視角多集中在個人身上,多寫日常生活的飲食起居,交友出遊,彈琴賦詩等活動及抒寫內心情懷和人生態度,可以説,閒適詩承擔了記錄白居易日常生活的任務,其吟詠的題材,從具有概括意義的廣泛事物轉向更為平凡、普通、微小的生活細節,詩歌格調的降低,感情抒發的直白形成其平淡瑣直的特色。

在白居易的筆下,生活的方方面面無一不能入詩。如寫睡眠“春被薄亦暖,朝窗深更閒。卻忘人間事,似得枕上仙。至適無夢想,大和難名言”(《春眠》);寫飲酒“盡將沽酒飲,酩酊步行歸”(《晚春沽酒》);寫出遊“朝踏玉峯下,暮尋藍水濱”(《遊藍田山卜居》);寫天倫之樂“有侄始六歲,字之為阿龜。有女生三年,其名曰羅兒。一始學笑語,一能誦歌詩。朝戲抱我足,夜眠枕我衣”(《弄龜蘿》);寫閒居“看山盡日坐,枕帙移時睡”(《閒居》);寫彈琴“是時心境閒,稠疊長年情。勿輕一盞酒,可以話平生”(《喜陳兄至》)……詩人作細緻描繪的同時,進一步抒寫生活中的感受,在寧靜閒散的環境中凸顯散淡閒逸、淡泊名利的形象。如《閒居》“空腹一盞粥,飢食有餘味。……從旦直至昏,身心一無事。心足即為富,身閒乃當貴”;如《烹葵》“炊稻烹秋葵,粒粒香復軟,綠英滑且肥。飢來止於飽,飽後何所思?憶昔榮遇日,迨今窮退時。今亦不凍餒,昔亦無餘資。口既不減食,身又不減衣。撫心私自問,何者是榮衰?勿學常人意,其間分是非”,類似的詩句很多,在描繪自身食復飽,飽復睡,閒居無事、淡然寂靜的生活狀態之後進一步抒發知足保和、不慕榮利的情懷。可見,白居易對生活享受和精神境界是同時追求的,在種種瑣屑小事中流露出閒適情懷。

白居易所表現出來的這種生活方式與人格理想,富有時代性和典型意義。隨着中唐社會政治經濟的重大變化,士人們的社會理想、人生理想和審美理想也發生了很大變化。六朝至隋及唐初,士階層與君國的結合尚不夠緊密,士階層仍保持着一定的自由和個性,到了中唐,政治現實的發展使道德觀念有了較大的轉變,中唐士人們更為自覺地依附王權,作為君為國計,此時他們在如何看待人生的問題上,有了兩種不同的選擇,一是以韓愈為代表,以道自任,恢復先秦儒家“志於道”的傳統,強化自身為君為國的自覺性,具有天下捨我其誰的氣概與雄心;一是以白居易為代表,他們在混亂的社會現實、黑暗的官場面前放棄了兼濟天下的社會理想,開始正視自己作為平凡人的欲求和情感,選擇了追求“適性”的生活道路。在白居易的閒適詩中,對“適”有大量的吟詠。有從生理的角度吟詠,表現身、形、口、足、體等的“適”,如“足適已忘履,身適已忘衣”(《三適贈道友》),“或行或坐卧,體適心悠哉”(《立秋涼風忽至》);有從精神的.角度吟詠,表現心、情、意、性的“適”,如“心適復何為,一詠逍遙篇”(《犬鳶》);“飛沉皆適性,酣詠自怡情”(《春池閒泛》);“適情處處皆安樂,大抵園林勝市朝”(《諭親友》)。這種適性,已成為白居易的人生追求,包含在其獨善之義中,顯示出一個閒士的人生哲學。他一再表述:“官不官,系乎時也;適不適,在乎人也……予佐是郡,行四年矣,其心休休如一日二日,何哉?識時知命而已”(《江州司馬廳記》);“至如瀑水怪石,桂風杉月,平生所愛者,盡在其中,此又兀兀任化之外,益自適也。今日之心,誠不待此而後安適,況兼之者乎!此鄙人所以安又安,適又適,而不知命之窮、老之至也”《答户部崔侍郎書》)。白居易與屈原不同,他同情屈原的遭遇,欣賞屈原正直高潔的品質,卻不會效仿屈原“彷徨未忍決,繞澤行悲吟”(《讀史》之一)苦己一身的做法,他坦言:“長笑靈均不知命,江籬叢畔苦悲吟”(《詠懷》),從而選擇了追求適性的人生之路,更多地體現出知足常樂的心態,他一再在詩中宣稱“知分心自足,委順身常安”(《詠懷》);“朝睡足始起,夜酌醉即休。人心不過適,適外復何求”(《適意二首》之一)等,不僅如此,在閒適詩中,詩人還通過幾種情況的對比來抒發知足之情。

在一些詩中,白居易將自己的生活與農民辛苦的生活對比,此時他的感情是複雜的,既同情農民窮苦的命運,對自己舒適安逸的自愧,又流露出目前享受俸祿,過着逍遙自適生活的滿足與慶幸。他對農民們“請看原下村,村人死不歇。一村四十家,哭葬無虛月”(《九日登西原宴望》),“筋力苦疲勞,衣食常單薄”(《觀稼》)的悲慘現狀有深刻的認識,在“自慚祿仕者,曾不營農作”的自責之後,又有“終朝飽飯食,卒歲豐衣服。持此知愧心,自然易為足”(《秋居抒懷》)的知足心態。

為官多年,白居易深感公務繁忙、政治鬥爭的拘繫自由,朝不保夕,他一方面在詩中表達歸隱之情,一方面對自己遠離政治漩渦的閒官生活也多有知足之情。在其部分詩作中,他對比自己和同僚們為官的苦辛,指出官小可知足,處閒更應知足。“富貴在此中,何必居高位?君看裴相國,金紫光照地。心苦頭盡白,才年四十四。乃知高蓋車,乘者多憂畏”(《閒居》),他自己過去雖在朝為官,卻是“昔雖居近密,終日多憂惕。有詩不敢吟,有酒不敢吃”(《詠懷》),而今官職雖閒,卻可以“竟歲無牽役,飽食坐終朝,長歌醉通夕”。兩相對照,詩人更指出他人生追求的目標:“人生百年內,疾速如過隙。先務身安閒,次要心歡適”(《詠懷》),追求身閒心閒,白居易不斷在詩中津津樂道其閒適的生活,知足之情,溢於言表。

白居易的知足思想,作為自我心理調節手段,可以使詩人承認現狀,滿足現狀,消解現實生活帶來的困擾,從而獲得精神自由,這與道家“知足”思想是分不開的。陳寅恪先生説:“樂天之思想,一言以蔽之曰‘知足’,‘知足’之旨,由老子‘知足不辱’而來。蓋求‘不辱’,必知足始可也。”(陳寅恪《元白詩箋證稿》)道家主張看淡名利,寡慾清心,其表現就是知足,惟其知足,才能看淡榮華富貴,養性保身,這是道家理想人格中的一面。《老子》中多有表達知足之語,如“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第四十四章);“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第四十六章)等。白居易以此作為處事原則之一,自覺斂抑自我的需求,並一以貫之。他自己也曾説:“五千言裏教知足,三百篇中勸式微。”(《留別微之》)為官之初,就以知足之念來平衡官小位卑,兼濟之志難施的狀況,如“朝飢有蔬食,夜寒有布裘。倖免凍與餒,此外復何求”(《永崇裏外觀居》);“葛衣御時暑,蔬飯療朝飢。持此聊自足,心力少營為”(《官舍小亭閒望》)。他以後官位越做越高,也能以知足之心處世,自言“四十至五十,正是退閒時。年長知命分,心慵少營為”(《白雲期》),在四五十歲這樣大有作為的人生壯年之期,在地方官閒散的生活中優遊度日,知足而止,消解政治上的苦悶,增強個體生命的適意度。白居易更在晚年時期,不斷吟詠知足主題的詩歌,津津樂道於日常生活中的一事一物、一情一景。   白居易晚年長期閒居洛陽,坐着太子賓客分司、太子少傅分司的閒官,自號“醉吟先生”、“香山居士”,過着“月俸百千官二品,朝廷僱我做閒人”的優遊閒適的生活,以及對適性生活的追求。買田置產、縱酒談禪、彈琴吟詩、妓妾聲色、夏涼冬暖等最具體的生活瑣事,最細緻的情緒,無一不出現在他的筆下,如“弄水回船尾,尋花信馬頭。眼看筋力減,遊得且須遊”(《且遊》);“閒傾殘酒後,暖擁小爐時。舞看新翻曲,歌聽自作詞”(《殘酌晚餐》)等。生活面的狹小,使他此時的詩作少有別的題材。當然,他晚年時期的詩作與當時中唐社會的現實和他本人經歷密切相關。當時的社會內有牛李黨爭,宦官專權,外有藩鎮割據,白居易為了遠避禍害而退居洛陽,就在大和九年,朝官與宦官的矛盾又一次激化,發生“甘露之變”,社會危機四伏、動盪不安,可以説,當時社會政治的變化,給文人們的心理以很大的社會壓力,他們的心理日趨內向、封閉,盛唐時代浪漫豪爽的氣質、昂揚明朗的基調以及對建功立業的追求的政治熱情已經逐漸消失,詩人的創作從對社會政治的關心轉變為描寫身邊瑣事,抒發內心情緒與體驗。作為當時文人代表的白居易,他的心態也發生了變化,歌詠日常生活,一己悲歡成了詩歌創作的主要題材,與他早年提出的現實主義文學主張和諷喻詩的創作相比,詩風發生了很大變化。諷喻詩機械的、政治目的性較強的創作意圖在閒適詩中得到改變,詩人注入自身一時一地的真實感受,關注個人平凡適性的生活,反應日常生活狀況和複雜的內心世界,題材走向世俗化且更為廣泛,正如江進之所説:“前不照古人樣,後不照來者議。意到筆隨,景到意隨,世間一切都包囊括入我詩內。詩境界,到白公不知開闊多少。”(明・江進之《雪濤小書》)

白居易的閒適詩能發掘生活一角小小的情趣,顯示出平凡生活的美,因而具有藝術美感。如“夜雨槐花落,微涼卧北軒。曙燈殘未滅,風簾閒自翻”(《禁中曉卧因懷王起居》)的清幽靜謐;“新棗未全赤,晚瓜有餘馨。依依田家叟,設此相逢迎”(《秋遊原上》)的其樂融融;“命酒一臨泛,舍鞍揚掉謳。放回岸傍馬,去逐波間鷗。煙浪始渺渺,風襟亦悠悠”(《遊湓水》)的瀟灑適意;“有意不在大,湛湛方丈餘。荷側瀉清露,萍開見游魚。每一臨此坐,憶歸青溪居”(《小池二首》)的閒情逸趣;“早梅結青實,殘櫻落紅珠。稚女弄庭果,嬉戲牽人裾。是日晚彌靜,巢禽下相呼。嘖嘖護兒鵲,啞啞母子烏。豈唯雲鳥爾,吾亦引吾雛”(《官舍》)的天倫之樂……在其閒適詩中,這樣的詩句比比皆是,詩人以平易淺顯的語言,用敍事、抒情和議論相結合的手法娓娓道來,真實且多方面地表達出日常生活的情趣、情思,展現了平凡生活的美。

不過由於詩人生活面的狹窄,感情抒發的直白,不少閒適詩缺乏深度和開掘,缺乏含蓄藴藉的詩味。張戒曾雲:“其詞傷於太煩,其意傷於太盡,遂成宂長卑陋

耳……若收斂其詞而稍加含蓄,其意味豈復可及也。”(宋・張戒《歲寒堂詩話》捲上)尤其是他晚年的閒適詩,“晚更作知足語,千篇一律”,(明・王世貞《藝苑卮言校注》卷四)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詩歌的藝術性,這不能不説是白居易閒適詩的一個缺憾。錢鍾書先生曾指出:“香山才情,照應古今,然詞沓意盡,調俗氣靡,於詩家遠微深厚之境,有間未達。其寫懷學淵明之閒適,則一高玄,一瑣直,形而見拙矣。其寫實比少陵之真質,則一沉摯,一鋪張,況而自下矣。”(錢鍾書《談藝錄》)且不論白詩與陶詩、杜詩之高下,瑣直與鋪張卻是白居易閒適詩的特點之一,是優是劣,是高是下,則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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