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廣告散文

一個“拉”字，説盡了這一行當的尷尬與無奈。

你會經常給一些陌生人打電話，擠出笑臉，説幾句言不由衷甚至阿諛奉承的話；你會經常去造訪一些似曾相識的面孔，從國際形勢聊到國內經濟，從天氣聊到服飾，事先有預謀的把話題引向拉廣告的伏擊圈。然後出其不意（可對方往往已有心理準備），像獵人對着山野，用手比劃着一隻兔子的形狀，要山野交出這隻兔子。為達這一目的，討好，勸説，解釋，許諾，妥協，撒嬌……舉凡曾經在外交活動中發揮過重大歷史作用的委曲求全手段，無不曲盡其妙；其結果是，天遂人願，或者竹籃打水。你不是由於你的品格高尚或其他什麼類似的東西而受人尊重，你只是由於你所扮演的這個角色——在你是無可奈何抑或沾沾自喜的角色——而使對方在拒絕你時，變得猶豫和圓滑起來。

早在前幾年，比如1987年前後，報紙刊物拉廣告像情竇初開，還有點羞羞答答；如今是徐娘半老，早已諳熟了這內中祕辛，也就老練而從容了許多。新聞界對拉廣告有一個文雅的稱法，叫做“搞宣傳”；一家企業願不願在本報（或雜誌）上“搞宣傳”，成為辦公室話題中評判該企業優劣的重要依據之一。明眼人翻翻多如牛毛的報紙雜誌，很容易就能看出哪些“報道”是與廣告有關的，或為廣告的先聲，或是廣告的翻版。公然拿“新聞”去換錢，現在乾的人少了；不過世事紛紜，新聞界也不是清淨道場。就像夏夜的晴空，有時也會發現一兩顆流星（我們鄉下叫賊星）急速馳過去的璀璨痕跡。

報紙雜誌要生存下去，乃至徐有發展，在國家基本上不給錢的情況下，廣告收入是其經濟來源的最主要渠道，這本也是不必隱諱的實情。前不久看到一份資料，説廣告總額約3億元人民幣（詳數待考），列為全國報紙廣告收入之最；所以他們才有錢擴版，造新聞大樓，更新辦公設備，員工的福利待遇也很誘人。一個地區經濟活躍了，一家企業產品進入市場了，做些廣告，這也是他們的自身需要，是媒體理應負載的諸多信息之一；問題是，廣告而至於去“拉”，這就像啤酒走了氣，味道喪失殆盡。“拉”扯之中，免不了就有爭奪，有機巧，有暗約，有奇謀；本來挺光明正大的一件事，卻變成了純粹智力和手段上的較量。

在“廣壇”（這是我生造的一個詞，希望不要推廣）上馳騁良久的老將，拉起廣告來似乎要簡便一些。他們往往有一批關係穩固歷久彌鮮的老客户，每年企業在做“宣傳”預算時，都會分他一杯羹的。但這種關係，也需要不斷的用……來鞏固，因為精神一旦失去物質的滋潤，就會像旱地的.弱苗，很快就會蔫下去的。酒桌上觥籌交錯稱兄道弟，酒桌下拍臀摟肩促膝長談；本以為這一版廣告十拿九穩甕中捉鼈，突然“天起不測風雲”，眼看煮得半熟的鴨子騰空展翅作翱翔狀，趕緊電話商討，口氣是謙卑而又俗媚。有時竟馳車數百公里，一臉的惶急；像失意情郎手執一束鮮花，卻只看見姑娘那遠去的裊裊婷婷的倩影。這時候，如果再來反芻多日以前喝下肚去的那餐白酒，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我誤入這一行當時日尚淺，都已經學到了一肚子的酒桌“佳話”，使我增長了知識，擴大了視野；也許將來寫論文的時候還用得着。

有時受盡屈辱，心力交瘁，便心中憤憤然，大罵：這他孃的是人乾的活嗎？然而牢騷發過，又要急急整頓行裝，準備下去“採訪”——那是“廣壇”上“拉廣告”戰鬥中發揮火力的最佳掩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