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牛鞭作文

那天我回家接父親，幫父親整理行囊，在衣櫃的抽屜裏發現了父親收藏的一根牛鞭。

據父親説：這牛鞭是他最後的一根。父親在他六十二歲時，染上了腿疾就不再耕田了，從此牛鞭也就用不上了，他把這根牛鞭一直保存着，整整藏了三十年，為的是留個念想。

在我的記憶裏，父親一生也不知用了多少根牛鞭，父親也説不清楚。父親一輩子和牛打交道，因為他不會插秧，只會耕田，犁田、耙田、耖田……和牛有牽連的農活，他沒有不會，一年中除了冬季，他都得和牛捆綁在一起。牛鞭自然也就成了他手中的“武器”。

我依稀記得，父親對牛鞭的製作非常講究。用作牛鞭的材料必須得用苧麻（也稱線麻），因為苧麻結實耐用，很少用普通的麻做，普通的麻做的牛鞭是用不了多久的，每每用一次就不好使了，就得重新做，特別是在耕作水田的時候，牛鞭沾水後，使用的壽命就縮短了許多。那時苧麻比較少，市面上幾乎買不到。有一次父親趕了幾十裏地，去一個偏遠的小山村尋找苧麻，因為那村子裏有個農户專門種植苧麻，父親就去尋些來製作牛鞭。在回家的路上父親不小心摔了一跟頭，把自己的腿跌壞了，在家躺了好幾天，影響了生產隊的農活，被隊長狠狠地説了一頓。

有了苧麻，父親就可以精心地做牛鞭了。父親先將苧麻搓成緊密的繩索，約有兩米長，再在一米長的繩索上打起距離五公分相等的一個個小疙瘩，這就成了羊腸般的鞭繩，同時還在做好的牛鞭上抹些桐油以防腐蝕。然後將搓好的牛鞭緊緊地繫牢在鞭杆上。鞭杆子可以用手指粗細的竹竿，也可以用一般的樹枝代替。父親採用竹竿做鞭杆，他説竹鞭杆好使，拿在手裏輕便，不像樹枝杆，拿着沉沉的，費力氣。父親的牛鞭非同一般。他喜歡在牛鞭的頂頭繫上鞭須，以區別其他用牛者的鞭子，再則，每當耕完田地時，讓牛小憩，父親把牛鞭插在田頭，以便看得見。所以鞭須必須用紅絲線或紅布帶，系在鞭子上，輕輕一揚，如同迎風飄動的玉米鬚，光鮮耀眼。

每到農忙季節，父親和牛就得起早摸黑，沒有一刻的閒工夫。父親天不亮就起牀，走進牛棚，把牛牽出牛欄，趕着牛到山溝裏或田間地頭，讓牛吃個飽，再讓牛下田幹活。無論是颳風下雨，還是酷日，父親都是這樣。父親覺得耕牛隻有吃飽了，才有力氣幹活。父親常常拿着牛鞭，趕着牛要跑很遠的地方，因為遠的地方往往放牛的人去得少，那裏的青草多且嫩，牛吃得多，吃得好，吃得飽。起早放牛是父親必須要面對的事，因此，家裏的事情就由母親打理。母親燒好早飯、喂好豬，就等父親回家吃早飯去幹活。父親對牛的感情很深，他愛護牛、心疼牛，在耕田時，他從不輕易地使用牛鞭，父親對牛的感情不亞於對母親的感情，有時竟超過對母親的愛！

據父親説：有一年春耕農忙季節，生產隊裏能幹活的.耕牛稀少，有頭大母牛已經懷了身孕，快要到生產的日子，也被安排去耙田。老母牛拖着疲憊的身體，走得很慢很慢，手握牛鞭的父親捨不得打它一下，任憑老母牛慢慢耙田。整整一天，父親也沒有把一畝田耙完。隊長知道這事，很生氣，埋怨父親心慈手軟，對老母牛太過於遷就，不使用牛鞭揍它，耙田是出力不出工，存心把農活給耽誤了，把父親痛罵了一頓，還扣了父親的工分。晚上，父親回到家裏，心裏覺得不是滋味，受了天大的委屈，他偷偷地流着淚，坐在板凳上一股勁地抽煙，母親喊他吃飯，他像木偶般一聲不吭。

第二天一大早，父親悄悄地離開家。他心裏清楚，那頭母牛將要分娩了，他提着一桶鹽水，瞞着母親“偷”了家裏的一些黃豆，早早來到牛棚裏，走進牛欄，老母牛靜靜地躺着，喘着氣，羊水破了。父親在一旁靜靜地侯着。不一會兒，老母牛就下了小牛崽。父親很高興，用鹽水給牛崽清洗，拿布條包紮牛崽子的肚肌，扶着小牛崽站立起來，然後，父親把從家裏“偷”來的黃豆大把大把地餵給老母牛，以便給產後虛弱的母牛補補身子。完事後，父親特地跑去給隊長作了彙報，説老母牛下了一個小母崽，骨骼很好，體質優良。隊長聽了很高興，把父親表揚了一番。父親先前那不愉快的心情也就煙消雲散了。

時過境遷，農村實行大包乾，84年父親和我哥哥弟弟分得一頭大水牛。從此父親有了自己的牛，對牛的感情也就更深了，於是對牛鞭也是情有獨鍾。父親在農閒的時候，又做了根很好的牛鞭，可是在一次搬遷的時候竟然遺失了，父親難過了一陣子，我一直被父親的這種善良感動着。父親會做牛鞭，也善用牛鞭。父親曾經説：牛鞭是汽車上方向盤，是船上的舵，你怎麼揚鞭牛就怎麼走。牛鞭在父親的手裏能呼風喚雨，可是在我手裏卻發揮不了半點作用。

實行生產責任制，我分得兩畝農田。起初我根本就不會耕田，也是和父親學的。我用牛時，牛不聽我的使喚，它拉犁慢騰騰的，半天挪一步，我很生氣，就高舉牛鞭，狠狠地鞭打它。父親在旁邊眉毛豎成兩把劍，大聲吼道：“不能打！不能打！”我問其故，父親輕輕地説：“牛已經夠苦了，成天拉犁耕田，就不能讓它吃虧！”可是我不鞭它，它不走哇！父親很理解我當時的心情，耐心地告訴我：用牛可不要心急，要與牛為善，不能隨意鞭牛，否則，牛是不聽使喚的，即使鞭它，也只能輕輕的，不能傷了它的感情。父親給我示範，他捲起褲腳，挽起衣袖，嘴裏叨咕着牛聽不懂的話，把牛套上軛。父親就揮起牛鞭，左“叭叭”兩下，右“叭叭”兩下，牛就乖乖地走起來了。鞭繩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弧線，泥水在空中綻開一朵朵水花，牛背左右兩邊凸起了一條條水蛇般的印子。那牛隨父親的鞭聲，尾巴左右甩動，昂着頭，邁開大步，奮力拉着犁。父親一邊舞鞭，一邊和牛調侃的説：“幹活不賣力，你還欺負我兒子”。那牛乖乖地聽父親的話，兩畝田半天工夫就被父親犁完了。

父親的牛鞭不是隨便用來降服任何一頭牛的。使用牛鞭也得看牛的性格，老實巴交温順的牛就別用牛鞭抽打它，對那些個“頑固不化”的野蠻牛，就不能手軟了！有次，我見父親替人家耕田，遇見一頭又高又壯的大公牛，兩眼如銅鈴，兩角如尖錐。父親叫我去牽那頭牛，我害怕，將事先準備好的一根木棒端在手中，作為防衞。那牛見到我，滿臉愠色，兩眼一瞪，頭往下一擎，嘴裏噴出“撲、撲、撲”的響聲，示意要向我進攻。我望而生畏，離它遠遠的。父親看了，哈哈大笑。他去牽牛時，手裏拿了根牛鞭，輕輕走到它身邊，不慌不忙解下繩釦。那牛既沒瞪眼，也沒擎頭，就是不肯走。父親於是狠狠地給了它兩鞭子，那牛就乖乖隨父親而去。到了田間，父親將它套上軛，細細一聲吆喝，輕輕一下揚鞭，它也就服服帖帖聽其使喚，直沿溝走，身後留下一道道新翻的泥土，散發着黑色的光亮！父親時不時地吆喝着牛，緊跟其後，那手裏的牛鞭像魔術一樣，變幻着各種情形，有時像一道道弧線，在陽光裏閃亮；有時像一根筆直的旗杆，被父親緊握在手裏；有時甩出老遠又像一把長劍，直指藍天。牛在父親的吆喝聲裏沿着它的方向不停地耕作，一輪輪的泥花在父親的身後透黑閃亮。

如今，父親已經老了，牛鞭早已經不用了，但父親的牛鞭永遠珍藏在他的心裏，留給他的是更多的歲月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