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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夜的藝術成就

春江花月夜的藝術成就

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被聞一多先生譽為“詩中的詩,頂峯上的頂峯”(《唐詩雜論·宮體詩的自贖》)。有些懷疑論者也許會認為這是過譽之辭。我們不妨將其與一些相關聯的作品作一番細緻的分析比較,那麼這首詩是否能受得起如此評價自見分曉。

春江花月夜的藝術成就

一、同曲而異工

《春江花月夜》本是樂府《清商曲辭·吳聲歌曲》舊題,起初由陳後主所作,“後主常與宮中女學士及朝臣相和為詩,太常令何胥又善於文泳,探其尤豔者,以為此曲。”宋朝郭茂倩編輯的《樂府詩集》共收錄《春江花月夜》7首,除張若虛一首外,尚還有隋煬帝二首,諸葛穎一首,張子容二首,温庭筠一首。為了瞭解此曲全貌,這裏逐一進行分析。

先看隋煬帝的兩首,現錄其如下:

(其一)暮江平不動,春花滿正開。流波將月去,潮水帶星來。

(其二)夜露含花氣,春潭養月暉。漢水逢遊女,湘川值兩妃。

第一首寫得清麗明快,情調近乎南朝民歌,寫出了清靈秀雅之美。前兩句點出“江”和“花”,寫出了暮色中江水之靜與花開爭豔,一動一靜,動靜結合。後兩句則突出“月”想象豐富,意境優美,極富詩意。而其另一首則沒脱出宮體詩鉛華的樊籬,胭脂氣較重。

再來看一下隋朝諸葛穎的同名詩作:

花帆渡柳浦,結纜隱梅洲。月色含江樹,花影覆船樓。

整首詩語言瑰麗,詞藻華美,聲調平順,太卻過於追求形式,內容上毫無新意,“採繁競麗,而興寄都絕。”

至唐朝張子容,其對《春江花月夜》有所突破,原詩如下:

林花發岸口,氣色動江新。此夜江中月,流光花上春。分明石潭裏,宣照浣紗人。

交甫憐瑤佩,仙妃難重期。沈沈綠江晚。惆悵碧雲姿。初逢花上月,言是弄珠時。

他將以前的四句擴展為六句,豐富了詩歌的表現內容,第一首語言清麗,意境優美。第二首詩引用鄭交甫的典故:據李善注引《韓詩內傳》中載,鄭交甫在漢水國遇二女子,贈交甫玉?,交甫受而放於懷中,走了十步,發現玉已經不見了,回顧二女,也已不見。這使得全詩有了一種神祕浪漫而不可期的境界之中,應該説是很有詩意的,語言似有李義山味,但意象、韻味還是差了許多。

所處時代比張若虛遠的温庭筠的同名詩作,從體制上看,比前面幾人的要宏大一些。原詩如下:

玉樹歌闌海雲黑,花庭忽作青蕪國。秦淮有水水無情,還向金陵漾春色。楊家二世安九重,不御華芝嫌六龍。百幅錦帆風力滿,連天展盡金芙蓉。珠翠丁星復明滅,龍頭劈浪哀笳發。千里涵空照水魂,萬枝破鼻團香雪。漏轉霞高滄海西,頗黎枕上聞天雞。蠻弦代雁曲如語,一醉昏昏天下迷。四方傾動煙塵起,猶在濃香夢魂裏。後主荒宮有曉鶯,飛來只隔西江水。

全詩共二十句,採用陳後主之事。《隋書五行志》載:陳後主在金陵時,荒於聲色,作《玉樹後庭花》舞曲,“辭甚哀怨,令後宮美人習而歌之,其辭曰:‘玉樹後庭花,花開不復久’,時人以歌讖,此其不久兆也。”後世故稱《玉樹後庭花》為“亡國之音”。首兩句先極力渲染陳後主執政時惡劣危急的政治形勢,歌闌雲黑青蕪國,後兩句寫出當政者仍然沉緬於歌舞之中,形成了強烈反差,後幾旬又極力鋪陳後主的荒淫無度致使朝綱不振,最終亡國。這首詩語言典雅華美,然與張詩相比,則過於豔麗、綺靡。劉熙載評温詞時説:“精妙絕人,然類不出於綺怨。”用在這首樂府詩上也是恰如其分。“綺”就其語言而言,而“怨”揭示了其在思想格調上的特點。

綜觀這幾首詩,我們可以明鮮地看出其與張詩的差距,從結構上看,隋煬帝詩雖鮮活靈動,但其格局狹小,無法與張之鉅製相比擬。張若虛《春江》揚揚灑灑36句,可以説是九首七絕首尾連結一氣呵成的組詩,其時間的跨度(從“月共潮生”到“落月西斜”)、空間的廣度(北起蠍石南抵滿湘)可謂場面宏大壯闊矣;温詩雖也在許多可取之處,如意象豐富、詩意濃厚等,但就總體而言卻過於綺怨,不若張詩婉麗淡雅,流暢宛轉。

從內容上看,其他幾首多少寫宮廷娛樂唱和及景色,平乏且無生氣新意。而張詩除了寫景抒情之外,還藴含着豐富的理性思索(下文具體闡釋),這是其他幾首所難以達到的。

二、異曲幾同工

如果説如此比較就能得出張若虛《春江》是“詩中的詩,頂峯的頂峯”,未免過於武斷,要全面瞭解張詩的獨到之處,還應該將這個範圍擴大一些。歷來人們喜將劉希夷的《代白頭吟》與之比較,可以説兩首詩的思想境界有相似之處,都有感傷時序,抒發人生短促的思想,但兩詩的詩歌意象相差很遠。因此,我覺得盧照鄰的《明月引》倒與之有很強的可比性,突出的表現在:兩者都是把“月”比作描寫的.中心對象。林庚在《唐詩綜論》中説:“這一個人們所喜聞樂見的現象,是結合着中國人民感情的月,是被中國民族傳統所豐富了的月,一般來説,比西洋詩中“月”的接觸面要顯得寬闊得多,這就是廣泛意義的民族形式。”的確,月這一意象帶有很多別有的情感特徵。先看這首盧照鄰的《明月引》:

洞庭波起兮鴻雁翔,風瑟瑟兮野蒼蒼。浮雲卷靄,明月流光。荊南兮趙北,碣石兮瀟湘。澄清規於萬里,照離思於千行。橫桂枝於西第,繞菱花於北堂。高樓思婦,飛蓋君王。文姬絕域,侍子他鄉。見胡鞍之似練,知漢劍之如霜。試登高而極目,莫不變而回腸。

《明月引》也是樂府舊題,屬《琴曲》,此篇是盧照鄰沿襲樂府古題之作。全詩緊緊圍繞明月展開,通過變幻復疊的意象,參差錯落的句式,化用楚辭的意境,對深秋月色和春夜離人相思進行了細緻生動的描繪,詩情畫意,可謂好詩。我們可以看到其與張詩除了都是把“月”作為中心意象以外,在主旨上也有一定的相似性,都是以月夜為背景,抒發了遊子思婦的離愁別緒。

然而公允的説,兩首詩在藝術上還是存在一定的差距。與張詩相比,盧照鄰《明月引》全詩意境則顯得狹小,不夠開闊,通篇只限於對明月的描繪,張詩中意境悠遠,視野開闊,意象豐富。雖也以月為主,但其他意象“春江”、“花”、“夜”也都是不可或缺的部分,對“月”起到了映襯作用,相互聯繫,相互補充,使全詩更加富有詩情畫意,意境更加優美開闊。

另外,此詩的思想內涵略遜一籌,它着重抒發的是夜中離人相思的情感,遊子思婦的離愁別恨。而這類題材可謂是屢見不鮮,上至《詩經》中的《伯兮》、《君子于役》、再到古詩《行行重行行》、《明月何皎皎》,近到沈儉期的《獨不見》、沈如筠《閨怨》。張若虛則獨出機杼,給這類傳統題材注入了新鮮的血液一一藉助對春江花月夜的描繪,不僅詠歌清麗的自然景色,抒發思婦的離情別緒,更重要的是詩中所反映了詩人對於生命的思考“人生代代無窮己,江月年年望相似”,正如李澤厚先生所言:“它顯示的是,少年時代在初次人生展望中所感到的那種輕煙般的莫名惆悵和哀愁。”

除此以外,張詩也反映了處在成長期的少年的不安、彷徨和迷惘,還有些許的期待。這也許是處在初盛之際的張若虛的心靈寫照,更是處於上升期的李唐王朝的真實寫照,反映了初盛之交廣大國民弘廓博大的胸襟和和衷共濟的面貌以及真誠美善的人文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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