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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情感美文精選

新浪情感美文精選

作者:雪小禪

新浪情感美文精選

人到一定年齡,是往回收的。收到最後,三兩知己、一杯淺茶、一段老戲,或許再養條狗兒、貓兒,就著那中國的水墨,把生活活成自己的生活樣。而這中國書法或繪畫最好是手卷,那私密性極高的手卷。

多美啊!手卷!

中國式的大美,沉穩、安定、老道,散發出低暗無聲的光芒。

高不過30?,長度是任意的,十米、二十米,那裡面,寫滿了一個人的心思,畫滿了一個人的心情......也許因為過長了,那舒展的意味更讓人歡喜了。

最捺人心處便是一邊開啟一邊捲起,

最好是落雨的夜晚一個人。哦,或者兩個人吧。已經知己到不能再知己了,他們雙雙站立在迷幻的燈前,燭影正好,此時,他一寸寸開啟手卷,像一寸寸開啟她......都捨不得看了。連呼吸都停了,是一坨一坨的了。

他們不敢驚動了手卷,那裡面藏著浮生六世的好。

他手持手卷的樣子可真好。

那麼嫻熟地開啟著手卷——只給她看。有些東西只能給一個人看。那是她們之間的孤意與深情。

那手卷,是被憐惜的處子,小心開啟每一寸時,都有濃豔得化不開的情緒。

去友家,眾人喧譁。欣賞著斗方、條屏甚至冊頁。

及至酒後,眾人失散了。

她忽然小聲對我說:你慢走一步。

我留下,與她飲茶。

女書家一般難逃小女兒態,但她有中性之姿,抽菸,盤腿,漢服,舉手投足間,是漢人風範。

先喝白茶,又紅茶,最後一泡是太平猴魁。

茶亦醉人。

她起身,去紫檀箱子中取東西。

是手卷。

“不給他們看。”她忽然露出小女兒態。

那手卷,是她用心寫了的。

她抄寫經卷《金剛經》《心經》《地藏菩薩本願經》。

那一字字,全是一脈天真。人書俱老好,但人至中年有天真氣亦好。

“寫了十天才寫完。”

那是多美多安靜的十天呢。

她淨了手,鋪了陳宣,染了舊墨,一字字寫。連佛教音樂和風的聲音都寫上了。那手卷裡,有一個人的沉靜似水,有孤意,有枯瘦,有歡喜。看多了這樣的手卷,會多了些寬放的東西。一個女子,經過時光淬鍊,對人世、方物有了審視與判斷。她聞得到紙上的竹香、字裡的孤獨。她在一個人看手卷時有了自我的肯定與滿足。

因為,我知道,有些東西寧可老死在其中,不能說,一說就破。因為有些方物,本身就有來路不明的美。

見過一卷殘破手卷。被火燒過了,那殘缺更添加了它的豐澤與骨感。紙張十分薄脆了,彷彿不堪一擊,卻與我魂魄相連。

有時覺得,那人生何嘗不是手卷?一寸寸開啟,不知未來。當身體的殘山剩水和命掙扎時,其實已經看到了未來。

病入膏肓的Z,每天輸血、輸液。瘦弱到連說話都是艱難。因恥骨長了腫瘤,坐不了,亦躺不了,只能斜斜坐著,連眼神都是微弱的。

為她煲湯。馬小強從青海帶來的犛牛肉,放了枸杞、紅棗、蘿蔔、核桃仁、薏米、小麥......她喝不了兩口,便用力咳了起來,那紙杯裡,是一口口的血。

她亦落淚——落淚亦費力,那眼淚似沒有溫度了。我與馬小強幾乎不當她面落淚,在走廊裡放聲嚎啕。

這人生的手卷已到了頭。Z的`眼神中,全是不捨——很多的時候,人生盡是不甘,那不甘裡,有孤傲亦有認命。

臨中秋了,超市裡人頭攢動。我買了水果和蔬菜往回走。Z問我,雪,你變了,你不再有從前那種一意孤行的生活了麼?

我與Z說起了祖母,她們並不識字,一生幸福、安寧,壽終正寢。在每個春天來的時候,把榆錢夾到面裡做成好吃的麵食吃。

而蕭紅、張愛玲那樣悽苦的人生於藝術是難得,於生活而言,是深不可測的悲涼。

我不要。

人至中年,我展開自己手卷,願意平淡富足,每一天都平淡似水,每一天都刻骨銘心。

管道局醫院的太陽彷彿有重量,砸在Z的頭上——她那麼要強的人,已經多日不洗髮,一件男士襯衣披在肩上,我坐在臺階上陪她晒太陽。說一些高興的事。

M在沒結婚之前,我多次反對她結婚。她結婚之後,我又反對她生孩子,說她不適合做母親。她做了母親之後,我說,再生兩個孩子吧,一輩子有三個孩子是幸福的。她開始穿裙子,母性之光蔓延的到處都是。在M自己的手卷上,開始的狂野、放縱、任性變的溼潤、澄澈、明瞭、從容。“他叫我收餘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戀逝水,早悟蘭因......”驀地裡想起《鎖麟囊》中這句戲詞,恰是收稍。

中秋去看姑姑。她拿出爺爺的書法贈予我。姑姑六十歲,瘦,身體不好。她還喜歡彈鋼琴,穿漂亮衣服。她趴下,拉開櫃子最後一個抽屜。在抽屜的最裡面,她拿出了一幅書法作品。

那是爺爺唯一留世的書法。他本來不想留一個字,是父親執意裱起來,爺爺去世前給了姑姑,只說,“留個念想”。

我家原本姓劉不姓王。祖籍山東濟南。爺爺幾歲時隨母親改嫁到霸州王家,遂姓王。這是我中年後才知曉的。只覺得隆重。

姑姑送我出來落淚。她是捨不得爺爺的這書法作品。她自然不懂書法,卻想著這是父親留給她的念想。

我在深秋的夜晚開啟。

“華夏有天皆麗日,神州無處不春風。”這是爺爺唯一留世的書法作品。他寫了一生,並無知己,沉浸在自我世界中,從不想自拔。

我忽然想落淚。又覺得眼淚多餘。在爺爺一生手卷中,盡是孤獨。他無一個朋友,也不要。每日只是寫字,字是他唯一情人。那延伸在血脈中的孤寂,早已蔓延給他孫女。

爺爺去世時八十。只對母親說:我今日不吃飯了,不舒服。第二日,溘然長逝。我對這種離世方式,充滿羨慕與嚮往。

老子說,知其黑守其白。人生手卷參差太多。塗塗抹抹亦多,山河歲月中,都尋找著圓滿,卻在支離破碎中找到花枝。

是夜,開啟友送我手卷。上面是一筆一劃的《心經》,胡蘭成有書《心經隨喜》,隨喜二字好。

色不異空,空不異色。

不生不滅。

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

這卷手卷,我看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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