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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文化的迴歸與設計的迴歸

談文化的迴歸與設計的迴歸

【摘要】 本文試圖揭示文化發展的一條主線:從認識與創造實踐中向人類自我認識的迴歸。在這條線索下,從迴歸自我關懷的角度看設計的產生、發展及其在文明發展中的作用,闡明設計的價值追求。

談文化的迴歸與設計的迴歸

【關鍵詞】 文化 設計 自我 迴歸

一.文化與設計

文化,一直是設計界矚目的話題。我想,這可能是源於設計與文化之間不可分割的聯繫。什麼樣的聯繫呢?設計將人類的精神意志體現在造物中,並通過造物具體設計人們的物質生活方式,而生活方式就是文化的載體。一切文化的精神層面、行為層面、制度層面、器物層面最終都會在人的某種生活方式中得到體現,即在具體的人的層面得到體現。所以説設計在為人創造新的物質生活方式的同時,實際上就是在創造一種新的文化。

從這樣的意義上理解文化,我們可以説:文化就是生活,文化的中心是人。

既然設計是在創造新的文化,由於文化的延續性,就需要從文化的傳統中找到創造的依據。這或許就是設計靈感的源泉之一和設計者關心文化的動機所在。

從這個角度出發,我們究竟應該如何看待文化呢?

談到文化,我們似乎都是面對着同一個對象,但不同的觀察者因為不同的視角和動機,應該有不同的結論,從中獲得不同的啟發。而當我們在關於設計與文化的論述中尋找文化的啟迪的時候;當我們傾聽設計人關於文化的話語的時候;當我們從某一據説是體現了對文化獨特理解的設計中找尋獨特體驗的時候,我們似乎從來都是得到同一個結果,那就是生硬的前人的具體思想、前人創造的器物、歷史上某種制度、風俗……以及把這一切簡單地轉換成的一些設計符號。

我們理應具有設計人所特有的視角。

不同的文化研究者在不同的具體目的下,都有一個共同的歷史使命,那就是為了文化的發展和進步。正是以發展的眼光看文化,使我們在“發展”這樣一條線索下,將歷史的文化現象連綴成體現着聯繫和發展的體系。只有以發展的眼光看文化,才能在我們的實踐中體現文化的發展,而不是僅僅滿足於對傳統的理解甚至是簡單套用和照搬。只有在某種特定的發展觀的線索下,具體的文化歷史現象才能給不同的關注文化的人以相應不同的啟示。

那麼,作為設計人應該以什麼樣的發展觀看待文化呢?

文化就是生活。設計創造本不存在的具體器物,體現着人們對生活的不同認識和態度,並在體現這種精神因素的同時以具體的器物存在設定人們的日常行為,從而引起人們生活方式的變化。可以説,文化的沿革正是經過有意或無意的“設計”而實際地進行的。

文化的中心是人。文化本身的發展也好,設計本身的發展也好,都存在一個評判標準和向哪裏發展的問題,即發展的終極價值問題。這個終極價值只能是人,人的發展。

基於這樣的認識,我們看待文化的發展就可以找到這樣一條主線:文化的發展,就是人類不斷從實踐中認識不斷髮展的自我,並以這種對自我的認識來關懷自己的實踐的過程。而這種自我對實踐的關懷,正體現在人們對自己生活方式和生產方式的“設計”中。

以這樣的文化發展觀看待文化,對我們的設計實踐有什麼意義呢?

首先,這樣的發展觀體現了設計作為人的主觀因素在文化發展中的作用,體現了設計創造對文化發展的責任。

人類社會的發展是建立在客觀物質的基礎之上並以對客觀世界的認識和改造為前提,因此人類社會的文化發展體現了客觀的規律性。但這種客觀規律性正是通過而且只能通過人的有主觀意識的活動來體現。

設計作為人的主觀意志的體現,一方面基於對客觀世界物的因素的認識,這種認識來源於人類的科學和生產實踐;一方面基於對人的因素的認識,即對人的物質、精神需求的認識以及對人與環境的關係的認識。設計通過對物與人兩方面的認識,然後將這種認識體現在具體的造物中,即將人的意志又相應地返回到實踐中。

這一過程體現了設計與文化發展相同的機制。文化正是通過人有意識或無意識的對自己生活世界的設計而不斷髮展並體現出不同的風格。以這種發展觀看待文化,使文化與設計之間有了共同的語言,從而更符合我們從文化中汲取設計的營養的目的;以這種發展觀看待文化,使設計在文化發展中的作用得到體現,從而更能在我們的設計中體現對文化的發展——合乎歷史邏輯的發展——從實踐中來,到實踐中去。

其次,這樣的發展觀體現了設計的終極價值與文化的終極價值的一致性。

我們説設計是在創造新的生活方式,但設計並不是在憑空創造。任何生活方式的變化都有其深層的思想精神因素,這種精神因素來自人們的實踐並決定於人類對自己的認識。因此,設計就扮演了這樣一個角色——把人們的精神追求在造物中加以體現,把人們對物質的追求體現為富有文化藝術氣息和理性意味的獨特形式。這正是文化的發展在設計這一文化現象中的具體角色體現。設計的這一文化角色體現了其在價值追求上與文化發展的一致性,即為了人的發展和完善。

於是,當我們以這樣的發展觀——從實踐中迴歸自我認識並以人的自我認識關懷實踐——看待文化時,就最能看清文化如何影響設計而設計又是如何影響文化的。從而,當我們以這樣的發展觀看待文化未來的發展時,也同樣看到了設計的明天。

以這樣的發展觀看待文化,才能使我們在看待文化時有一個清晰的思路和明確的目的——文化是如何發展的,文化的發展方向在哪裏,設計與文化是什麼關係,設計發展的方向在哪裏。有了這樣一個基本的視角,才能從文化中獲得真正有益於設計的,與設計的終極價值一致的啟示,從而不至於在紛繁的文化現象中失去判斷力,不被次要和片面的東西干擾設計的發展方向。以這樣的發展觀看待文化,文化就不是僵死的傳統,而是活生生的現實。在現實的設計中就能夠體現主體的獨立思考,而不是苟且於傳統的文化符號。

二.文化的迴歸

文化的演變、發展,是從認識、改造自然的實踐中向着不斷髮展的人類自我回歸的過程。

人類的實踐活動遵循着這樣一種輪迴的過程:從實踐中獲取經驗與理論,經驗與理論又用以指導新的實踐。在這一過程中,人類不斷認識和改造着客觀世界,並最終迴歸到對人自身的認識和改造。沒有這種迴歸關懷的實踐也就沒有發展的終極價值,它的理論系統和實踐行為都將成為單純物性的體現,這就必然使人類走上一條依附於物質世界的在物性中淪失人性的不歸路。

正是人類對自我的認識設定着人類的生存、生產方式並最終引導着和體現為人類社會的發展。

由實踐到理論再到實踐的輪迴,構築着不斷髮展的文化的物質基礎。而從這種輪迴中迴歸的人對自身的認識與改造則體現為文化的上層建築——制度與精神層面。人類文明正是通過精神與制度(即從實踐中迴歸的自我認定)設定物質層面的社會實踐,而精神、制度的進步是人類社會進步的根本標誌。也就是説,對客體世界的認識和改造,只有在上升為對主體自身的認識和改造時,才真正實現了這種實踐的價值。

從實踐到人的迴歸是一種推動歷史發展的力量,這種迴歸使人不斷深入對自身的認識和改造,而人的完善和發展就是社會的完善和發展。每一次從實踐到人的迴歸都日益覺醒着人類對自我的關懷。

文化的上層總要作用於文化的物質層面——所謂精神對物質的反作用——並體現在文化的物質層面。所以,人類對自我的關懷發端於文化上層的自我認識與改造,同時也必然映像在對物質實踐的關懷上,從而在順應客觀規律的同時,體現人類基於主觀自我認識的理性發展。

器物的具體形式體現了特定時代的精神、制度文化——即人的自我關懷,這種體現在早期是經由手工藝人的創造,是個體對其生存於其中的文化環境的不自覺的反映。而在現代,隨着設計成為人類獨立於造物的自省的創造活動,這種通過造物對文化(自我)的反映越來越成為一種有意識的主體行為。這種意識的覺醒正是從實踐中迴歸的對人的價值關懷由不自覺到自覺的轉變。

設計的覺醒與向着人類自我的迴歸將促使人類更自覺地從客體世界中鏡視自我,促進人類更具理性的造物實踐,從而為我們創造合理的生存方式、規劃光明的發展前景

三.迴歸的文化

人類由實踐向自身的認識迴歸建立在實踐的歷史基礎之上,所以必然受到實踐水平的限制,因此,人類對自身的價值判斷總是反映特定時期人類的生產力水平和對自然的認識水平,從而體現為文化存在和發展的歷史性。

1.石器時代

遠古的先民兩手空空地從樹林中走出來,他們面對的是危機四伏的環境和如何禦寒果腹的雙重威脅。在這種情形下,任何單獨的個體都無法維持自身的生存,而必須依靠集體的合作。因此,從當時的社會實踐中迴歸的人類個體對自身的認識中不可能有獨立的自我概念。而且,限於當時的認識水平,人們也不可能對原始分工的社會組織有確切的認識。人們只能從自然的偉力與自身的弱小的對比中確定對自我的判斷。因此,如果説人類此時已經具有某種朦朧的自我意識的話,那隻能是把自己視為自然的匍從。

自然崇拜是遠古文化的主要特徵。而自然崇拜的具體形式反映了不同的遠古文化,即生活在不同地理環境下的人類羣體從不同的社會實踐中迴歸的對自我認識的不同形式。

因此,在這一歷史時期文化的器物層上,多是體現了人類對自然的崇拜:人們把兇猛的動物形象作為強者的象徵;把動物的骨骼、羽毛及貝殼作為美的象徵;在反映古人漁獵生活的壁畫、器物彩繪中,主體是自然界的動物與植物,而人只是作為從自然界中受恩惠的形象,表達對自然的崇敬與依賴情懷。原始器物從部族的圖騰到日常的一盆一罐都體現着自然在人類不自覺的自我體驗中所佔據的絕對地位。

原始的自我體驗不是人有意識的思想行為,而只是環境因素的在人類意識中的折射。這個時期,人類並不能從主觀意志上把握和設定自己的實踐方向——人們只能去適應自己無法選擇的環境,而不可能去改造它。

2.奴隸社會

隨着人類實踐的發展,金屬出現在人類文明中。工具的革命,帶來了生產力的進步。人類從單純適應自然的被動處境中逐漸掌握着主動權。人們開始種植作物、馴養牲畜,有了維繫基本生存而有餘的物質資料。

人的第一自我意識只能從人與人的比照中產生。

在剩餘物質資料分配的過程中,人的自我第一次真正覺醒了。人在能力上的高下之分通過分配製度體現在社會等級中,這種等級發展到一定程度便出現了奴隸與奴隸主。私有的出現體現了從生產實踐向自我認識的第一次真正迴歸。

這種原始的自我意識是隨着剩餘財富的出現而產生的物慾的自私。人類此時不僅從自然中獲取供給生存的物質資料,而且可以從同類那裏獲取財富,戰爭從此與人類相伴。曾經用於漁獵的工具,如今變成了同類相殘的兵器,而且更具威力。戰爭帶來的武力與強權使人類社會中產生了征服者與被征服者,強者與弱者的比較存在以及由此產生的人身依附關係便產生了人類社會之中的新的崇拜現象。除了把自然視為神靈,人類也製造了自己的神。

具有象徵意義的建築、祭祀用品、工藝品代表着人們對自然和人類社會中強權的頂禮膜拜。用作戰爭和強權統治的武器出現在人類文明中。這些都成為這個時期造物的主要特徵,也體現着人類對自我的認知。

生產力的發展畢竟弱化了人對自然的依附關係。此時,人類已經開始把自我概念從自然中獨立出來,理性的曙光已經出現。人類開始以主體的自我心態認識自然,並開始以這種樸素的認識指導自己的生產實踐。從日益發展的實踐中,人們不斷加深着對自己和社會的認識。文明的上層建築就在這種從實踐中迴歸的自我認識中開始系統地構建起人類社會的制度形式和精神空間。

沒有從生產實踐中迴歸的獨立於自然的自我認知,人類只能在單純的物質實踐的循環中匍從於自然,也就無從談起建立系統的上層文化,而缺乏上層文化人性關懷的`物質實踐也註定無法從經驗與實踐的循環中實現上升。所以説,人類社會制度體系和精神空間的系統建立是人類獨立於自然的標誌,而正是從實踐中迴歸的自我促成了這種獨立並推動着社會的文明進程。

生產實踐的發展促使了人類自我認識的覺醒,但限於當時的生產和認識水平,人們不可能完全從對自然的依附中解放人性。而且,對強者的人身依附使人的自我意識自產生那一天起,就不可能是純粹的自我。

3.農耕時代

農耕時代是人類社會比較完全意義上獨立於自然的開始。相對於自然的獨立使人類在生產實踐領域中獲得了比較明確的自我認識,利用自然、改造自然成為人類建立在自我認知基礎上的自覺行為。人們的生產經驗逐步豐富,建立在經驗基礎之上的技術不斷髮展。

而在社會實踐領域,由於皇權特別是宗教神權的專制,人性受到進一步的壓制。這種壓制使得從生產實踐中迴歸的自我認識在制度與精神的文化層面受到限制和扭曲,從而不能在更高的層面關懷人類的創造實踐。試想,人的一切價值都是為了神和神所賜予的虛無的憧憬,而神除了給人心靈的安慰外,並不曾告訴人們什幺是人類真正需要的現實生活。人類自我關懷與實踐活動的脱節在歐洲製造了黑暗的中世紀,人類對於自然的認識、人們的創造活動而都因為自我關懷的缺失而停滯不前。與之相對照,在當時宗教神權勢力相對較弱的中國,則出現了生產力的發達、文藝的繁榮以及社會制度的發展。

這一時期,中國的經驗科學和技術有了極大的發展,從天文曆法到建築、水利、航海都創造了空前的文明盛況。從這種偉大實踐中迴歸的自我認定充分確立了人作為認識和創造主體的自信,“人定勝天”的信念支撐着人們認識和生產實踐的前進。這種自信的自我認定所構築的文化上層,體現為精神文化和制度文明的繁盛。

中華文明在農耕時代的全盛,反映在博大精深的器物文明中。這一時期的造物,從大型工程、建築到日常用具,在反映當時的技術水平和審美情趣的同時,也透射着對人的價值肯定和情感關懷。與中世紀的歐洲文明相比,後者只留下了大大小小的拜占庭教堂、歌特教堂,昭示着“神”的意志對人性的矇蔽。

終於,文藝復興在歐洲掀開了沉重的黑幕。這種自我意識的勃發是對神權壓迫的反抗,顯示了人類的自我回歸這一不可遏止的歷史潮流。

文藝復興的直接影響,就是歐洲科學和文藝的崛起。這充分體現了人性關懷對人類文明發展的統攝作用。由於中世紀認識和生產實踐的長期停滯,導致了文藝復興早期的自我回歸多體現為對古希臘時期人文精神的緬懷和套用。但只要人類的自我開始注視這個世界,物質和精神文明的進步就只需要用時間來證明。

4.工業時代

文藝復興後,自然科學在歐洲得到系統的建立。科學在人類的認識實踐史中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建立在科學基礎之上的技術更開創了人類創造史的新時代。

工業革命後,人類社會進入了一個加速發展的時期。人類對自然的認識和改造在科學的推動下不斷深入,生產力的極大發展在滿足人類物質需求的同時,也不斷膨脹着人的物慾。蒸汽機、內燃機、電氣化,人類在物質世界的探索突飛猛進,向自然進軍的不斷勝利過分強化了人類草率的自我判斷,人類儼然以自然界的主宰自居。

與物質文明的飛速發展相比,人類文明的精神空間卻相對萎縮。人們陶醉在五光十色的物質世界裏,無暇顧及對自我價值的追問。人類的實踐活動再一次與自我的迴歸脱節。人類在物質世界中迷失了自我,不可避免地拜倒在技術的腳下,技術創造的神話在強化着人們對它的崇拜的同時也塑造着一個虛假的充滿自高自大的泡沫的人類自我。

工業時代是造物的時代。從神的陰影下走出來的人類在物質世界找到了無限的發展空間,人們在自由的科學與技術王國裏釋放自己的創造激情。但當人們過分揮霍這種創造的自由的時候,自由也變成束縛人性的枷鎖。人們追求金錢財富、物質享受,並用之衡量一切。產品越造越大、越造越豪華,不顧實際的追求硬性指標,刺激消費的大批量生產……,在物的世界中,人在哪裏?

四.設計的早期追求

設計與生產的分離以及從物向人的迴歸是文化發展到一定階段的必然結果,而且設計的迴歸追求成為文化迴歸的先行和生動體現。

工業時代,造物的發展使設計逐漸成為獨立於製造的創造行為。但設計一開始只是作為解決製造問題與功能問題的工程設計,只關注對物的認識和改造。在工業社會早期,工程與功能的問題是造物的主要矛盾,人們無暇顧及深層的需求。沒有對主體自身的關懷,設計只能是造物的附屬。

首先是審美的需求導致了設計從物的世界中向人類自我的迴歸。裝飾成了人類在造物中體現自我的手段,這個時期的設計充當了掩飾粗俗、賣弄風情的角色。因為人們對技術的理解還停留在功利的層面,這種淺薄的認識無法滿足人們對美感的需求,於是人們不得不轉向古典的形式,甚至用花花草草裝扮自己的產品。裝飾在造物中的盛行正反映出人們在渴求物的功能的同時,對自身精神需求的敷衍、對自我回歸的冷落。

隨着認識和實踐的深入,人們從技術中找到了新的美感體驗,追求產品的形式美成為設計的主要內容。技術在人類美感體驗中的地位確立使其順理成章地融入文化的各個層面,沐浴在人文關懷的氛圍裏,從而在一定程度上保證了物質文明實踐的合理性。但“形式追隨功能”也好,“少就是多”也罷,更有許多強調設計的文化內涵和藝術性的設計。但在使產品的設計日益趨向合理化的同時,設計在本質上仍然侷限於對審美形式的追求而沒有體現對人性更多的思考與全面的關懷。

相反,由於經濟發展本身的需要,對形式的設計成為裝潢門面、誘導消費的手段。這在主觀上促進了物質文明的發展,客觀上卻使對人性的追問淹沒在物質的洪流中。

這種追求的片面性在所謂的“後現代”中終於導致了表面多元繁榮下的價值混亂。各種各樣的思潮、流派,各種各樣的解構、重構……,語意設計、符號學也只是為形式穿上了文化的外衣。人們對形式的研究可謂殫精竭慮。

設計為人類設計了一個關於形式的童話,人在向自我回歸的路途中又一次迷失在形式的泥沼中,設計真的成了“文化的肌膚”,文化也變成了設計的“肌膚”,人的自以為是造成了文化與設計的分離和扭曲。

與此同時,隨着產品的結構和功能越來越複雜,提高操作的效率和使用的宜人性的要求成為設計的任務之一。“使產品適合人,而不是讓人去適應產品”,人們終於從實踐中又一次迴歸了對自我的認識——人本身是一切產品形式存在的依據,產品的形式應適合於人的特性而存在。

造型設計與人機工程帶來的藝術文化氣息和人機相宜的使用界面使產品更具人性化,人類的自我在逐漸迴歸中改造着物質世界,創造着越來越屬於人類自己的生活空間。

五.設計的迴歸

全面自我的迴歸只能從人與自然的比照中產生。

遠古人類站在低下的實踐與認識高度上,無法從人與自然的比照中發現自我。而一旦人類社會獨立於自然,便因為認識與實踐的歷史侷限而喪失了直面自然的廣闊視野。人類只能從對客體世界的逐漸認識中經過漫長的歷史探索最終迴歸到對自我的認識。在這一過程中,物性的昭示與束縛、人性的領悟與抗爭交織在一起,在搖擺中交錯推動人類文明的前行。當人類的認識和創造能力達到足以影響整個自然生態的運行機制的時候,人與自然是什幺關係?人類往何處去?成為人們不得不回答的問題,人們迫切需要在與自然的對話中找到真正屬於自己的價值歸宿。

首先是生產和社會實踐的發展使人類獲得了對自然和社會的系統認識,這使人與自然的理性對話成為可能。而工業社會造成的環境生態問題成為直接導致人類在面對整個自然界的高度上進行自我思考的契機。

這種思考導致並繼續導致着人類文化從造物到哲學精神各個層面的轉變。人類文明在經歷了短暫的“危機論”、“世界末日論”、“退化論”的迷茫後,終於在人性迴歸的召喚下找到了前進的方向。

這種思考也使千百年來自發地從實踐向自我的文化迴歸逐漸成為一種自覺的行為。

設計的迴歸正是在這種文化迴歸的背景下開始的。

這種設計的迴歸首先從與環境生態有關的一系列設計思想的轉變開始。這雖然有點不得已而為之的意味,但人類畢竟從對自然的善待中意識到這也是對自己的善待,與自然的首次對話使人類找到了自己在自然界中的真正位置。

追求人與自然的和諧使設計進入了一個嶄新的境界。追求審美體驗、使用的宜人和文化符號的設計逐漸讓位於更全面的創造和諧的主客體關係的設計,即創造主體與客體和諧的認識、利害、審美關係——認識了物的特性,不是為了更便利地把人的意志強加於它,而是充分體現這種客體的特質,使人的功利目的和理性認識與客體的特質和諧地共生;取材、加工使用、維護、回收的設計都充分考慮環境因素,使主客體形成和諧的利害關係;不刻意追求獨特形式,以材質美、加工美、人文美等多元的共生為美。從而創造全面和諧的主客體關係。

這種站在人與自然關係的高度,向自我關懷迴歸的設計思想使產品設計超越了審美和宜人的範疇,上升到探討人與物的哲學關係上,帶來了設計思想的飛躍。

這一時期的其它設計思想,如設計的“非物質化”、“暫息化”等等,雖然仍免不了形式上標新立異的嫌疑,但已經或多或少地體現了對設計價值背後的人的價值的探尋。

隨着科技的發展,越來越多的產品的功能將超越日常消費的層面而直接影響到人與人的關係、人與自然的關係。科學家和工程師從認識和生產實踐中獲取的關於物的理論無法獨立解決超越物質產品本身的形而上的人類自我關懷問題,這就需要從實踐中迴歸的關於自我的認識在哲學上指導人類的創造。設計,即是這種哲學的直接體現。

首先,設計肩負着從現時的物質實踐中發掘人性存在的任務,這是從文明的物質基礎中昇華人類自我精神、處理人與物的關係的現實任務。

這就要求設計始終以人的尺度衡量物的價值創造,在創造實踐中將造物實踐自覺地與文化的人文內涵聯繫起來,使造物的實踐真正服務於人的自我認識、自我完善。這正是設計的藝術性的體現——包括藝術在內的文化上層是從實踐中迴歸的人的精神體現,設計同樣是這種迴歸的人文精神的體現,只是在形式上體現為產品的創造。

歷史上,人類因為沒有自覺地從物質實踐向自我回歸的主觀意識而導致了人類自我關懷與實踐活動的脱節,在設計真正獨立於造物並開始自覺地思考人與物的關係後,就歷史地肩負起了在特定領域中的文化迴歸的任務。保持從實踐中向人性的自覺迴歸是保證實踐真正服務於人類進步的前提。

而且,設計肩負着為人類創造合理生活方式的任務,這是探索人與自然的和諧關係、面向未來的任務。

文化的迴歸是為了有目的的創造和前進,這種目的性就體現在人文精神對造物的關懷上。人類對自然的認識和改造實踐不斷從外部物質世界向文化中引入新質,這是消除社會系統熵增、維持文明的有序狀態並推動人類進步的根本力量。但物質實踐只能在技術的狹窄視野中以物的特性和標準作出判斷,而缺乏人類自我的哲學精神的寬廣視野和以人的終極價值為準則的權威判斷力。設計即要在對人類自我精神的領悟中去擁有這種視野和判斷力。人類社會存在的外部物質環境為人類的發展和歸宿提供了各種可能性,而人類的前途到底是光明還是黑暗,人的最終歸宿到底在哪裏還要取決於人類對自身的價值認識和判斷。設計對這種價值認識和判斷的領悟與實際應用於造物實踐,不僅僅是對造物的關懷,更是對人類文明的關懷。我們生活在自己設計的世界裏,我們也將因為自己的設計而擁有一個未知但與我們的設計對應的確定的歸宿。

可見,設計在聯繫人與物、人與自然的同時,也溝通着歷史與現實、現實與未來。設計使人類從對物的實踐中認識自我,推動着文化由物向人的迴歸的同時,也用人文精神設定物質實踐的方向,推動文明在實踐的革命中前進。

六.迴歸的設計

設計的迴歸體現了文化的迴歸。這説明了設計與文化的關係:設計體現文化的發展,設計的主觀意志應體現在對文化發展的客觀規律的認識和把握上。

文化的發展遵循什麼樣的客觀規律?文化的發展就是人類不斷從實踐中認識不斷髮展的自我,並以這種對自我的認識來關懷自己的實踐的過程。這正是設計人應有的文化發展觀。

有了這樣的文化發展觀,今天已經逐步迴歸到對人的關懷上來的設計就應該能在整個人類文明發展、進化的大背景下深刻理解自己的文化特質和歷史使命;有了這樣的文化發展觀,今天的設計在向傳統追尋文化血脈和靈感啟迪時,就應該能從文化的發展動因上解讀文化,從而具有了設計人應有的洞察力、理解力,在我們的設計實踐中將體現為應有的創造力。

這就是説,設計不應再把文化當作提高身價的裝飾,只滿足於從傳統中套用文化符號,而是能夠站在更高的地方,理解前人的文化創造,看到前人文化行為中的歷史必然性,真正從文化現象中體會到當時的創造者對世界、對自己的理解。我們要從文化中汲取的正是前人具體創作背後的這種對世界、對自己的理解,而不是具體的形式造化。前人的具體創造有其歷史的侷限性,但從他們看待事物的角度、方式中透射出的智慧永遠都值得借鑑,永遠都有靈感的啟迪。這就象古希臘先哲們的自然哲學,他們對世界本原的猜測和思辯從結論上看都是錯誤甚至可笑的,但從這些結論的推導過程中體現出來的博大智慧、深邃思想卻給人永恆的啟示。這或許應是我們看待文化傳統的基本態度。

由此,我們今天的設計——創造新文化、新傳統的設計,也不應把形式與功能作為追而求之的唯一目標,“形式只是我們努力的結果,而不是目的。”同樣,具體的功能(包括物質的和精神的)也只能是設計思想的體現,而不是設計本身。我們創造的具體形式和功能都將歷史地存在於現實、只能存在於現實,而我們在創造過程中對世界、對自己的理解將融入文化的現在和將來,體現我們創造的真正價值。

具體到每一次設計實踐,我想,我們都應在着手前問一下自己:我為誰設計,我們到底需要什麼,我們希望新的產品帶來什麼樣的生活……。這樣,當我們帶着這些問題追溯文化的傳統時,現時的責任感將使我們努力去領悟前人的創造中所體現的對人類的關懷而不是敷衍地“借鑑”傳統;當我們帶着這些問題醖釀新的創造時,人性的召喚將使我們在創造實踐中努力體現真實的自我,而不是狂熱地追求物質的、技術的、形式的表面存在。這其實就是從實踐中認識自我,並以人性的自我關懷實踐的過程。這也是溝通傳統與將來的文化過程,是設計本身進化發展的過程。

七.結束語

人類文明已經走過了幾千年的歷程。遠古人類因為自身的侷限,在與自然的對視中丟失了自我,自從真正意義的人類社會獨立於自然而存在,人們就一直生活在某種因認識和實踐水平的限制而自己製造的超越自身存在價值的崇拜與迷信中。今天,當我們有資格與自然對話的時候,終於開始意識到了獨立的自我。這也許是歷史的悖論:要認識自我,必先放棄自我。

其實,人類的自我只有在不斷的追尋中才能得以塑造。這種塑造的過程,就是從實踐中迴歸自我,又用新的自我認識關懷實踐的輪迴與上升。這一輪迴的過程正是人類進步的軌跡。今天的設計,也應在塑造人類自我的文化發展中體現理性和應有的遠見。

過去,在人們的視野中只看到了文明的物質與精神結構及其相互作用,以及在這一作用下的文明發展,而沒有深入探討二者之間如何發生作用,即沒有看到這背後人類自我的迴歸以及迴歸的自我對實踐的關懷,這種迴歸正是精神與物質之間看不見的相互作用關係。因此,在文明發展的方向上、在人的終極價值上始終不能形成全面的認識。這或許就是精神文明與物質文明經常發生脱節的原因吧。

隨着設計的獨立及其對人文精神與造物的聯繫作用的突顯,設計的行為對這一文明的輪迴——也即人類的進步起着至關重要的影響作用。

要用自覺的主觀意志聯繫人文精神與物質實踐,就需要以關懷全人類為己任、直接聯繫造物與人文精神的新設計在科學與技術的偉大實踐支撐下,在哲學精神的價值指引下實際地設定文明的理性進步,構建人類合理的生存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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